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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豆瓣友邻曾说,“比起传统性爱, B|D SM是很有难度的——你见过有人平时不运动,一上来就玩极限运动的么?”
我就是那个从来不运动,直接去玩极限运动的人。
朋友说我在情感领域“尚未开窍”。我也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太一样,对普通人向往的爱情关系提不起兴趣。高中时,我给自己贴了些无比牛逼的标签:无性恋、佛系、无欲无求。大学时,我却对讲师请来的BD SM实践者感到有趣至极,他展示了鞭子、低温蜡烛、手铐,我也学着拿散鞭拼命抽自己的手臂。
这已经很明显了——只有性中的极限运动能引起我的兴趣。
但直到22岁那一年,在欲望被压抑到极限后,我才敢对自己坦诚这一点,去接触SM。
踏入字母圈前,我有许多的疑惑和顾虑:
SM跟女权主义是什么关系?
它能为女性赋权,还是对女性的迫害?
自愿被鞭打、捆绑,难道不是一件很屈辱的事情吗,为什么会有快 感?
SM是不是跟江湖传闻“M玲”“邢碧旗”的故事那么恐怖、残暴?
最后我决定在实践中寻找答案。
在某社交软件逛了一圈后,我决定北上和一位比我年长18岁的大叔S约会,并尝试调教。
巧的是,那天正是“三·八”国际妇女节。
我有时会标榜自己是女权主义者。我了解女权主义理论,时事,历史,唯独忽视我的身体、我的欲 望。直到这一天,我才真正地认识我的身体,开始了解我身体的敏 感点、耐受性,我每一节骨头和每一寸肌肤,从低垂的眼皮,到脚小趾的指甲,都在与我对话。
这是一个女孩子向内探索、捕捉精神力量的故事。
合意是第一原则
大胆飞到另外一个城市跟S约,主要原因是,他是当地社群的组织者和经验丰富的老手。我这种把自己当世界之王的人,并没想过跟人建立主 奴关系,尤其BDSM是一项有一定危险的性活动,所以,经验老道、经济条件好、有私人 调 教室且为人开朗的S,自然是最佳的选择。
S为了让我安心,早早就把自己的真名、身份证号码、公司名称、调教室地址和车牌号码都发了给我,让我转发给同城的好友。
飞机落地后,我拉着行李到约定地点,S从SUV上走下来,西装革履,身材高大修长,跟电视剧中的总督有几分相似。在驶往调教室的路上,我都开着GPS给朋友同步我所处的位置,到达后,又给我朋友打了电话,确认安全。
破冰过后便进入正题,S和我重申了一些注意事项:这次我们会尝试绳 缚及其它简单的玩法,不涉及插入式性行为,不须裸体,不蒙眼睛,不拍照。我们之间会有身体接触,也会尝试使用道具和言语 羞辱。如果不舒服,我就随时喊安全词。
尽管我不断地点头,但并不确切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。
被大男子气概俘虏的我
美剧《欲奴》有一个情节。女主角喝醉了,对男性朋友说:“你知道吗,霸道是一种失落的艺术。”男性朋友听得性奋至极,准备扑上去霸道一番,结果被女主角嫌弃。
显然那个男性朋友并不理解——女人喜欢的只是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霸道,而非其负面特质:直男癌、物化女性。
尽管言情小说里的异性恋情 欲脚本让人厌烦,霸道总裁依然是最受欢迎的言情男主角人设。与其说它是女性心中完美异性的形象,不如说是理想自我的投射。她们渴望有一股不顾一切、排山倒海的力量把自己从性 压抑、被歧视对待的处境中解放出来。而大男子主义——主要特征为强壮的身躯、粗犷的气质、狂野的言谈、强势的作风,可以是被艺术挪用的形象。
SM跟言情小说有相似的地方,都具有极度戏剧性和表演性。支配者以大男子主义为表象,把一切的抑郁、苦闷都撕裂。
在想这些的时候,我的双手被反绑至身后。S拿出了另外一条麻绳,与捆绑我双手的绳子连接了一起。他把这条麻绳吊在天花的挂勾上。我的背脊被迫挺直,靠在了这条麻绳上。
被束缚着的身体不再属于我,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,忽然忘记了自己身处哪个时空和地界;而另一方面我又异常清醒。
这时S从身后把我抱起,用强壮的胸膛紧贴着我;他抚摸我的脸颊,我能感受到他手掌的生命线;他在我的耳朵边呢喃,胡须和脸上的沟壑轻盈地触碰着我的皮肤……这一切足以把我融化。
我虽已长大成人,但还是孩童般的体型,长相也特别孩子气,好像从来没有人,愿这般细心呵护着我,甘之如貽地拥抱我。
在感官享受的同时,我理性的大脑也在高速地运转:其实,被无数社会学家、文化评论家批判的支配型男性气质,也可以被重新地拆解和组装。在SM中,这种男性气质,不是父权制的产物,不是潜在的危险力量,而演化成为取悦伴侣的表演和技术。
身体新技术:我性感吗
当S用麻绳捆绑我时,我陷入了迷幻的境地,于是迄今无法想起他具体是怎么做的。尽管我扎起了长发,前面的刘海仍然垂了下来,盖住了整张脸,像疯婆子一样。我有点担忧,自从大半年前被一个老前辈大声嫌弃我“像疯子”后,就一直很担心别人被我的刘海吓到。也有些不自信。我个子矮、平胸、有肚腩、牙齿不整齐。而且,我会不会有口气、脚气?脸上的粉底会不会被嫌弃?
但S温柔地帮我把头发拨到一边,像情人一般。短暂柔情过后,他亟不可待地咬着我的脖子、脸和耳朵——种种自我否定被S用行动否决,他仿佛在说,“你性感极了”。
把我捆绑固定后,他亢奋地抓着我的胸|部,羞辱我,“说:主 人,我的X很 贱,需要被鞭 打”。……回答我,你的X是不是很 贱?”“说,主人我的X很 湿,需要惩罚。”我直接笑场了,原来男人也有霸道总裁的情结,喜欢说这种小黄文的台词。他一边让我“跪求惩罚”,一边拍打着我的胸部和阴部,我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。后来S跟我说,我的声音很甜,我求着主人鞭打的时候,他都 硬了——我好奇,是我声音的性吸引力太大,还是S自己把自己给说硬的?
不知过了多久,他把我放了下来,但双手仍被反 绑着。我趴在调教室的地板上,继续接受主 人的鞭 打。S蜻蜓点水般用手掌拍打着我的臀部,就像隔皮瘙痒,我请他再大力一点,他便掏出了拍板和散鞭敲打我的臀 部。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和爸爸嬉戏的日子。小时候,拍打屁股是我和家人表示亲昵的方式。
后来S告诉我,我的忍受能力在那么多女生当中算很不错的。的确是这样,我既不觉得自己在忍受,也不感觉在服从或顺从,我仿佛是在做一场清醒的白日梦。
最终屁股不知道被打了多少遍。他扶着我站了起来。换他躺在了地板上,引导我俯卧在他身上,然后抱着我,像摸小狗那样抚 摸我。我们面对面贴在一起,听着彼此的呼吸。
当我仍然沉醉在自己的思绪中,S忽的一下子把我抬高于空中、让我整个人翻转过来,并钳制在他的怀里。
他从温和的长辈变为强势的赛事选手,仿佛把敌方裸 绞。他的手臂从我背后穿过,掐住了我的脖子,右脚伸进了我双腿之间,轻击着我的阴部。过了几秒,他放开了掐紧我脖子的手,开始拍打着我的脸庞。
我被紧掐、被掌掴、双手动弹不得,丧失全部力量瘫痪在S身上,完全沦陷。我勉强保留的理智全部丧失,只得放浪地大声呻吟。我的阴部缠着他的腿,无意识地动了起来。
我已失去了所有的感官,我不再听到,不再看到,我丢掉理性,全盘投降,我的世界只剩下了 性 的快乐,用阴部不断地蹭着他的脚自|慰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。我终于成为了性的奴隶。
在我后来的梦境里,这个情境演变为一个政治寓言:
跟S的脚做爱就像跟权力机器在做爱。冷漠强势的嘴脸剥夺我的感知。暴力的罪行打压着我。眼前肉体遭受的一切痛苦是为了性的升华,被虐待是为了更好地迎接即将到来的高潮。
在调教全中,尽管我被支配、羞辱和狠狠地压制,但我全程痴汉笑脸,并没有什么痛苦,毫无廉耻之心。
我原以为,在所谓性萧条的年代,人类最好的性搭档是性玩具,所有一切都比不过av棒的强档震动,但此刻我才知道,人的大脑才是最伟大的性器官,武术、艺术、政治,世间一切皆沦为性脚本;脸、手、脚和语言都是制造性快感的工具。
想起《喜欢你》里周冬雨问金城武,“我性不性感,我是不是全世界最性感的人?”
下次如果还有机会跟S玩,我也要问同样的问题,“我是不是全世界最淫荡的荡妇?” :)
温柔的服务者
SM给人的观感是暴力、羞辱的,以上的描述可能让人感觉不舒服,但请不要从字面去理解。
当S打我耳光时,落在我脸颊的力度是轻微的;当S钳制着我脖子时,我仍能够顺畅呼吸;捆 绑我的绳子和器具有一定的松动空间,必要时我可以挣脱。支配者掌握着整个节奏与力度。我要做的事情,便是信任他、判断自己身体的感受。
我非常敬佩S。他强势、理性、体贴,收放自如,他克制住自己的性冲动,浑身解数,用自己的体力、绳缚技术来取悦我,他的大男子气概、前半辈子习得,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服务我。当我意识迷糊时,他仍能保持理性的判断。
我也犯了一个错误,当S把手伸进了我上衣里的时候,我并没有制止,他试探性地轻抚着我的肚皮;我那时候想,如果他的手再往上伸,我便喊安全词;后来我太兴奋以至于忘记喊停,他自以为得到默许,便把头伸进了我上衣里,轻咬着我的乳头,他硬邦邦的须根扎得我很难受。这是整场调教中唯一让我觉得不舒服的地方——这说明了保持理智的重要性。
我后来问他,“男人不是需要插入、射精才有高潮的吗?”他说,只要能看到与女伴的互动、羞辱,便很sweet,不一定要活塞运动,甚至不需要咬,尽管他已经硬得不行了。
李银河在《虐恋亚文化》中分析,许多受虐者的快感来自于等待与悬念。她援引德勒兹的话,“受虐的快感更多依赖于对痛苦的预期,而非痛苦本身”。从这次经验看来,男性施虐方和受虐方的快感有异曲同工之处,高潮的时刻被无限地延迟、取决于女性的时间表,他们陷在了这种无能为力和漫长等待之中,必须经过重重的考验才能获得最终的奖励。
在整个调教结束后,我浑身充满了力量,兴奋异常。S给我披上了毯子,抱着我。等我平复后,我们去了吃晚餐。饭桌成了大型的飙车现场。我化身为猥琐男d om跟S讨论怎么玩比较过瘾、言语羞辱要说些什么,最后还一起编了个野外和警察3P的色情小说。
那时我并不知道,焦虑、失落、沮丧在后头等待着我。
女权主义者的纠结
当天晚上,我开始觉得愧疚。S努力地服务我,而我却把他当作性爱机器人。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更加顺从,就像奴隶取悦主人一样,对S多一些恭敬、臣服?作为一个bottom,我是不是不合格?
我又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——S在套路我——第一次调教的时候把我弄舒服了,之后便怎么搞都可以了。他会循序渐进地突破我的底线,下一次可能是口交,再下一次可能是野战….他在诱导我不断放弃自己的边界,抛弃对身体的控制权。
一整晚我都在兴奋和恐惧中度过。第二天,我去了美术馆看艺术展——其实我无法静下心来欣赏艺术作品——我看到了几个形似SM道具的作品。一个是调教椅,一个是面罩。
这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女性专用的刑具。这些冰冷的刑具寓言了封建时代女性一辈子的命运。我居然对这些虐待女性的刑罚工具有了龌龊的念头。我忽然分不清楚暴力与SM的边界。我不断告诉自己,暴力与SM是完全两回事,施暴是刑事罪行,但当现实在此刻重叠时,我仍然觉得这些想法很无耻。
这还不算什么。
几天之后,我在社交软件上收到了一位同龄男孩D的控诉,他看到了S和我在软件上的互动,最终写了整整1783字指责我:
“S是一个花心的老男人,对女孩子哄哄骗骗”
“S是一个炮王,跟很多人保持关系”
“你居然也被S骗了,我对你很失望”
“你竟然也是这种人”
这是我活到现在面临的最严重的荡妇羞辱——S花心、虚伪,我和他狼狈为奸,都是一丘之貉。
原以为包容、开放的字母圈,对性仍存在这般道德评价——只有确定、稳固的主奴关系是值得赞扬的,而未确立关系的约调是不能接受的。
我跟S说了我的困惑和苦恼。S说:
可能有些人认为,当你还没有跟人确立关系,便开始调教是不光彩的事情。我知道你很受欢迎,有很多人给你私信,所以可能会为了跟你建立关系,会作出这样的价值判断来打击你。但你要知道,在这个世界上,没有谁能够妄自判断哪种生活方式更好。我爱护你,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。我们双方都有共识,我不是在欺骗你、虐待你,这不是刑事罪行,只是在做一些让自己开心快乐的事情。我知道你也开心。这不就很好了吗?你要相信自己,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,才能够不被情绪影响。
从理性上,我完全赞同S。一种专门的性道德是荒谬的。污名或否定女性情欲,本质就是厌女。但当我看到这1783字的指控时,我依然忍不住回想起调教时,S对我说的每一个字,他抓着我的胸| 部,我恳求他,“主人,请鞭打我的胸部”。这些在事后引起的是我的羞耻。
我仍需要很长的时间,去调和理性与感性的矛盾,去正视自己的欲 望,去勇敢地认同自我。
讽刺的是,我后来知道这位恪守传统价值的D是骚扰女孩的惯犯。
我偏要想太多
作为一种非主流的欲望实践形式,SM和女权主义究竟是什么关系?
我在寻找问题的答案。调教时,我感觉温暖、快乐,完全抛去了负罪感;调教之外,我还不能完全认同自己。
但我知道SM正面肯定了女性的情欲,教育我们要正视自己身体和情绪上的种种不完美。有位肌肉CD特别羡慕我的小身板,“如果我能有你这般身形和萝莉脸就好了,穿JK肯定很好看”。
同时,SM把表面的和谐掀开,将体型焦虑、性别歧视、性 污名等潜伏于社会制度内的意识形态摆了上台面,用最强烈、最戏剧化的方式去作抗衡。我们拥抱污名,偏偏要当“ 婊”“ 色情狂”“小女儿”,要“ 淫荡”“下流”。乖张扭曲的身体治理术在宣誓,“我不接受现实”,“我们可以创造属于我们的情欲乌托邦”,“sub space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”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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